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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博安-文化洪流的反思

      這次六天五夜遠赴大陸上海、浙江等地參訪,透過第一手實際探詢大陸目前心理諮詢的現況實在收穫良多。不僅是在諮商專業領域、及心理學研究方面有機會與陸生交流討論,更多的收穫在於了解這個有些相似、卻又可說是截然不同的人民文化與台灣民情的不同之處。對此,值得反思的是,即便表面看似再怎麼相同、再怎麼生活於說著同樣語言的圈子裡,在地文化所造成的差異性仍舊是影響深遠的一項要素,其影響著我們如何在社會中立足、如何與他人互動、及如何自處。

    與台灣不一樣的是,大陸的考照規範並不嚴格,尚未建立完整的執照規範來確保拿到證書者有一定的實務能力可以提供諮詢服務,因此有些人拿到二級執照後仍回到研究所接受訓練。尚未具有完整的架構之下,也難怪如當地諮詢師所言,來尋求諮詢的個案其實反而更加相信外地諮詢師的能力,且也願意付更高額的價碼給外地諮詢師。另外,據機構人員說明,由於大陸當地家庭受到社會文化帶給個人的創傷經驗太大:像是許多父母遠赴他鄉,造成隔代教養衍生之議題;又或是亂倫、童養媳、一胎化所造成的家庭問題;甚至是文化大革命之政治經濟社會等所帶來的創傷經驗,這些都是與台灣本土不太相同的文化差異。這些議題帶來的創傷有可能直接影響該年齡層人民的生活運作模式,更有可能形成文化的集體潛意識後,將創傷、不能說的秘密潛藏在下一代、三代、五代,等到一個人難以忍受生活的煩悶與壓力時一股腦兒爆發開來。而從外地來的諮詢師,一個文化相似卻又有些距離的同伴,反而能站在較為客觀的角度協助個案看清自己所站立的位置,較不容易與個案一同捲入歷史經驗的洪流中。

 

      這些是我在交流前不曾想過的議題,我一直都知道文化意象會直接間接影響生活在其底下的有機體,也知道長久建構起的主流價值觀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無法安然地成為自己,最終陷入內心掙扎與拉扯的擺盪。但在台灣、至少在主流的、現代的、安定的、台北中產階級社會裡生活的我,沒想到的是,當文化歷史事實一下子這麼靠近時所產生的影響力竟然是如此龐大,龐大到足以撞擊多數人民的整體生活。當然,淑英老師也提醒,若是要在當地工作,非得在當地居住一段時間,了解更多的風土民情,才能較為順利無礙的進行對談。畢竟,心理諮商的工作對象是「人」,是一個不斷與環境互動吸納養分的有機體,因此除了人本身的特質條件之外,從系統的觀點探究在環境底下與不同客體互動的模式如何影響自我內心層面更是需要注意的要點。

      在非學術交流時間我們也理所當然地隨意溜達。廿八都是這趟旅程中我最喜愛的地方。地處交通要道,過去商業經濟繁榮,但它的歷史背景因此被迫顯得動盪凌亂,百年前刀光劍影不斷、有超過百種姓氏的人來往。直到現在雖已然沒落,遠眺近觀卻皆更有韻味,像是個安詳睿智的老人,靜靜的享受得來不易的平靜美好。在那裡,一切都是那麼古老、安然,少了世俗的權力鬥爭與利益糾葛,心也能暫時清靜下來。

 

 

       我開始思考過去種種的「得」與「失」,那些曾經榮耀的、曾經汲汲營營的、曾經從手中溜走的、曾經放棄不再追求的,風波平息後,反身觀看這些得失,你說那決定了我現在的模樣嗎?我想答案是肯定的,但決定性的關鍵並不取決於事件的結果定論,而是迎面的新近經驗不斷重新框架原有自我認知後所產生的思想,那才影響甚深。因此,也許蓋棺定論前,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什麼,自己會走上什麼樣的路、會到達什麼樣的港灣,這只是段過程,一段形成自我的過程。自我是不斷變化、不斷成形的。我們當然都希望有美好的結果,但「結果」只是一剎那的事情,在「結果」之後,已然與「結果」不相符了,那麼這時候還是自己要的嗎?時間體驗上,「過程」總是比「結果」長久,因此我們大部分體驗到的也都是那「過程」,此過程不斷的形塑之下產生結果。所以,光追求「結果」的用意是什麼?是我們更在乎成敗、更在乎數據、更在乎那些展示給他人看的東西。然後,自我的優劣則交由他人決定,一個人即已失去自我。他只能不斷吸引目光來強求美名、不斷依賴他人以維持生命脈動。最後,當不再能發出引人注目的光芒的那一天,也是走到終點的時候了。Carl Rogers說:「美好人生乃是個過程,而不是一個存在的境界。它是個方向,而不是個終點。」也許生命中「得」與「失」間並沒有明確的界線,得到的可能變成沉重的負擔,失去的下一秒也可能成為關鍵的轉機點。我們不可能宣稱自己就在美好人生當中,而是唯有透過不斷找尋方向、追尋意義,並把價值擺在變化過程的因素上,才可能找到通往真正幸福的道路。

 

      回到市區,是與鄉村截然不同的體驗,不論是上海繁華熱鬧的南京東路步行街、百貨林立的金華市區、或是杭州觀光人潮擁擠的西湖河坊街,在在都可看出大陸已真正成為吸引人潮的觀光大國,來自不同城市的臉孔、不同腔調的口音為旅遊增添些許世界村的同在感。比較惱人的是,部分禮儀問題多少會破壞出遊的好心情。像是上下地鐵時有如過年廟口在搶頭香、進去和出來的人潮互不禮讓,這也使得整體流動效率較為不佳。另一個也是有些嚴重的議題是「插隊」。有次排隊買生煎包的過程中,我身體才剛向後轉和朋友拿錢,馬上就有位男子從前面硬擠進來,提醒之後仍振振有詞地認為是我露出排隊縫隙的錯。這些與在地某些人們互動的經驗不是很好,但回過頭想想,當我們去到部分地鐵站搭車時,前幾次可能也是好好排隊,慢慢的感覺很多人插隊或硬闖時,我的心態也轉化成「不趕緊進去就會被其他人搶先,一直被搶先就沒車搭了」,所以門一開也就顧不得順序的衝進車裡去。這看似個人行為背後其實潛藏廣泛的集體潛意識,今天若是一個人、兩個人所出現的插隊行為,則可以歸咎於個人議題,但當很多人同時出現這樣的行為、甚至是非當地人也被內化如此的行為模式時,可能就值得深思。這出現的是文化進展時序與普及性的問題,當地何時出現地鐵?何時開始宣導先下後上?人文教育的普及性?人數眾多難以迅速宣導?有沒有可能從長條圖來看其實搭車禮儀的程度是上升的?或是其實如果調查搭車滿意度的話也是逐年上升?老實說看到車站眾多標語及站內人員的宣導也了解到是有針對其在做努力,但可能因為一些因素而尚未能使整體素質迅速提升。當我回到脈絡中的人文思考時,自然就不再只是抱著批評的心態去評價眼前的人事物,而是透過更寬廣的視野來同理與包容,才能不被捷思後的情緒所挑起。

      從異地文化重新反思在地經驗時,不難發現我們其實經常正拿著本土規範的量尺精細打量他人,要求即使身處不同時空仍要符合同樣的道德標準,老實說是有些不公平的。環境中原本就存在著許多異己文化,可能是主流上的支流,也可能是平行或交叉於主流的另一主流,這些流道不代表他們屬於次級、或是不該被重視,相反的,每個影響宏大的當代文化也都是由細微的聲音、異質的思想、不起眼的行動所建構起來。身為助人者,即一個以自身本體為媒介來協助另一主體達到功能運作滿意的人來說,吸收了解不同文化帶來的衝擊與影響是必須的,那才能不只是站在他人的角度,更能身處一個人的脈絡之中來尊重、具彈性、廣泛性的涵容一個「人」所自發的情緒、想法、與行為。畢竟,到頭來我們都只是試圖想從紛亂無章的世界中理出頭緒、搞清楚人生追尋的目標與意義為何,而每個人所發現與開採的寶藏不盡相同,若是在不被他人影響的情況下,又何苦干擾他人呢?

      每每踏上他鄉土地總有意外的成長與收穫,不論是繁華海港的視覺享受,樸實古都的惜福與念舊,甚至是城市破碎重生後些許滄桑卻帶有希望的感動,這些人文社會交流經驗都是滋養我成為更加完整的一個人的養分,透過這些,也協助我有更多豐沛的心靈資源協助來訪的每一位個案,讓生命變得更好。

      非常感謝修慧蘭老師提供這個機會帶隊前往大陸「上海關懷心理諮詢中心」、「華東師範大學」、及「浙江師範大學」進行學術與文化交流。也謝謝東吳大學心理系提供獎學金部分補助同學旅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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